[34] 由于一心之内，只有天理流行，没有任何功利计较和打算，物我之间已没有任何障碍，所以能够做到胸中泰然、悠然，随心之所在而无处不乐。

一句话，它不是认识论的，而是主体论、价值论的。先秦某些思想家提出求物理的学说，比较重视外向的客观思维。

它提出的形而上者之道，就是人之所以为人之道。两汉时期经验哲学得到发展，具有实证主义精神。有了这种知觉，好恶等情感体验也就出现了。这并不是说中国人不聪明，恰恰相反，无论过去还是现在，中国人的智商都是很高的。他反对把知行分作两截，更反对只知不行，先知后行，就是强调道德实践的决定性作用，因为圣人之学（即如何成为圣人的学问），从根本上说是知行合一的。

它不是着眼于人的经验的内在体验，不是着重于人的主观评价，而是着眼于经验知识的客观性、可靠性、可证实性。他的为学日益，为道日损[19]的著名论断，实际上把外向的对象思维同内向的体道思维作了明确区分，并且明确表示反对前者，主张后者。人的精神境界当然不只是情感问题，它还有认识问题，以及本体论问题。

理学家认为，仁是心之本体，但必须通过灵明知觉包括情感活动才能实现。这个结论不是任意得出的。这是一个不断净化与纯化情感的过程，如果把道家所说的道解释成逻辑概念或观念实体，把体道解释成一种客观认识，恐怕是失之毫厘，谬以千里了。他提出意志自律与意志自由，作为普遍必然的基准或设准，成为道德形上学的命题，至于意志自由如何可能，是思辨理性的问题，与人的心理情感没有关系。

在中国传统哲学看来，人的精神存在是知情意的统一，是整体的存在，但是在知情意之中，传统哲学最关注的是情而不是知或意，就是说，情感因素在传统哲学中占有极其重要的地位，或者说传统哲学具有强烈的情感色彩。人之情，不应由礼乐教化来表现，而应是自然而然的。

其实，中国传统哲学也是求真理的，但不是西方式的科学真理，而是人生的真理，也就是意义和价值真理。传统哲学的现代意义，主要在于此。王阳明说，良知是心之本体，但又说良知是真诚恻怛之心。这是讲道德情感，它是人之所以为人的内在根据。

中国传统哲学从一开始就很重视情感，并把它作为自己的重要课题，建立了自己的形上学，这是中国哲学最大的特色，也是其他哲学所没有或很少有的。从孔子的知天命，孟子的尽心知性知天，到宋明儒的穷理尽性至命，都主张返回自身，通过体验，找到安身立命之地。还有人说中国传统哲学只有负面价值。当然，中国传统哲学的批判精神并不限于庄子，也不限于道家，关于这一点，不在本文范围之内，暂且不提。

因为人与人生的价值，在很大程度上是由情感需要、情感态度决定的，没有情感需要以及由此所产生的态度评价，一切都将难以设想。有人说，中国传统哲学已经死亡。

道家庄子所谓天在内，人在外，也说明天道内在于人而存在，心斋、坐忘就是内在体验的重要方法。它把人的情感需要、情感态度、情感评价以及情感内容和形式，放在特别重要的地位，并以此为契机，探讨人的智慧问题和精神生活问题。

无论美学体验、道德体验，还是宗教体验，都离不开人的性情。老子反对仁义，却主张孝慈，他否定了情感中的道德内容，提倡纯粹自然的真实情感。这个觉当然是直觉，但有体验的成分在。中国传统哲学既是体验之学，它的智慧也就是与体验相联系的人生智慧，情感问题始终是它所关注的重要课题。程颢说，圣人之常，以其情顺万事而无情。如果讲心体、性体的呈现，那么，这个性体既是理性的，又是情感的，否则喜怒哀乐未发谓之中、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又如何理解呢？ 从这里并不能得出结论说，传统哲学宣扬一种非理性主义或神秘主义。

哲学不仅是时代精神的花朵，而且是人类生命的长青树，传统哲学的精神价值不会死亡，但是容易被人抛弃。既然心就是情，情就是性，理学家怎么离情而谈心性呢？中国人所谓天理人情，当然不是指私情，而是情理合一的道德理性。

我们应当承认，情感问题是人们精神生活中的重要问题，一个没有情感的人，真可谓不知疼痒之人，对于他，一切都是灰色的，生活也是毫无意义的。这是不是有意味的形式，尚可研究，但它是理性主义的美学，则是毫无疑问的。

天决不是外在的有情有意的人格神如上帝，这种外在的超越的宗教情感不是中国传统哲学的根本精神。这是没有内外界限的万物一体之仁，即天人合一之境（照程颢所说，连合字也不必说）。

佛教哲学否定情欲、情识，提倡绝对超越，但是中国化的禅宗，却并不否定七情六欲，不否定人的现实的情感活动，不仅如此，禅师们在扬眉瞬目、情态百出之间体验佛的境界。哲学对于现实的批判决不是消极的，更不是倒退到农业社会去批判现代社会。在中国传统哲学的三大主流中，并不是只有道家讲美学境界，只有儒家讲道德境界，只有禅宗讲宗教境界，只是为突出各自的特点，才这样说罢了。孔颜之乐是一种道德情感的最高体验，孔子的求仁得仁、颜渊的不违仁、孟子的反身而诚，就是这样的体验。

一方面，人将自己的情感外在化为人格神，通过不断救赎（即原罪意识），最后实现与上帝同福，这是西方的宗教哲学与宗教文化。乐本是自家所有，当王阳明说乐是心之本体时，他是把情和知统一起来的，这种体验是为己，而不是为人，即为了自家受用，正所谓如人饮水，冷暖自知（禅家语）。

但是，对于进行现代化建设的中国人来说，就更加显得重要。另一方面，则不断向外发展理性，认识世界，认识自然，从而发展出逻辑数学与实证科学，这是西方的科学哲学所关心的。

现时代是科学技术的时代，现代社会是商业、市场经济的社会。在这个问题上整体主义观点未必是正确的。

按照道家所说，天是无情的，天不仁，以万物为刍狗。比如说，对于深层心理的问题，就不能像传统哲学那样，采取轻视甚至否定的态度，因为这也是人类精神的组成部分并且也是创造之源。要建立哲学的理性权威，必须将情感因素排除在外。从另一方面说，传统哲学的这个特点同时也是它的缺点。

* 原载《哲学研究》1994年第1期，第45‒51页。情美与生理是统一的，主观与客观是统一的，人与自然是统一的。

庄子哲学具有强烈的批判精神，其真正的目的是把人的情感从现实束缚中解放出来，超脱世俗之情的纠缠，获得真正的精神自由，享受人生的乐趣。康德虽然批判了西方的传统哲学，但他仍然在西方哲学的大传统里思考问题，仍然是一个西方的理性主义者。

而中国传统哲学早就讲宗教体验了（这决不是什么一切古已有之），只是中国人所讲的，既不是宗教学，也不是心理学，而是一种哲学。真正继承传统精神的人，决不会成为时代的落伍者，倒很可能成为时代精神的创造者。